《海岬都市的守望》
devil1019
（四）
汝要睡到什么时候？醒醒，路上不能再耽搁了……斯灵之风将使归航的港口冻结！
贝雷特实在太累，不仅在现实中几乎筋疲力尽，在睡眠中也空无一梦，完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神祖作为闹钟仍然尽职尽责地提醒着自己的使命，她最后一句话令疲惫到摊成一块面饼的灵魂陡然惊醒。
“呃……嗯。”凭着意志力，努力撬开了眼皮，看到的是木屋横梁上一盏简朴的玻璃油灯，右侧不远处传来壁炉的火光，隐约能感觉躺在暖和的兽皮做的地毯上，身上则覆盖着温暖的兽毛织毯。
“哎，你醒了？”左侧视域探出一个小男孩的脑袋，看肤色就知道和杜笃同样是达斯卡人，不知名的小男孩立刻丢下他跑到外面大喊，不知道是否是喊大人们进来看看。
“圣狮丰获”号的船长格里尔闻言也从石屋外面的篝火前一溜小跑跑进来，就差一个滑跪跪在贝雷特身侧，语气是带着劫后余生的诚挚与庆幸，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润，就差要挤出一滴眼泪来：“贝雷特阁下，您总算醒了！您要是再睡上几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陛下交代！”
酝酿了几秒，忍耐着旅途积攒的疲惫，青狮学级的指导者慢慢撑起半身，努力地坐了起来，接过达斯卡少年递过来的海鲜、海苔加腌鹿肉做的富有能量与营养的热汤，喝了几口，觉得自己更饿了，遂问格里尔船长还有什么其他能填肚子的。
船长不敢怠慢，连连说当然有，我们刚才就在篝火那边烤肉，您放心，我们付出了足够的酬劳，交换当地居民的食物、水和资材。
吃饱喝足后，能量回复了不少，贝雷特触碰了一下腰间别着的星辰饰品，遂求证于船长：“我是不是睡了接近十二小时？”
“回阁下，是的，所以大家……才很担心，虽然我们都知道您一定是累得不行。”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这次的旅途有些出乎贝雷特的预料。
前往阿鲁比聂的航路可谓一帆风顺，有三波海盗算是调剂平稳无聊航程的小插曲，贝雷特甚至都懒得动用天帝之剑。待到海盗试图登舰时，贝雷特和船员们早就手闲得发痒，取出备用的钢剑，与抛下锚钩以及使用接舷板冲过来的海盗进行了搏斗。
指导者的剑术从未退步，对于每个冲上来的海盗一律予以全力以赴的斩杀，他不需要对这些家伙给予无谓的怜悯，匪徒从来死一个是一个，世界上就多一份安定。同时，贝雷特敏锐地观察四周，只要没有海盗冲向自己，就会用圣愈治疗受到严重袭击的船员。
船员们有些是芙朵拉女神的虔信者，有些不是，在受伤的痛楚袭来时他们固然会感到痛苦，当治愈之力抹平那些剧痛时，就算没有信仰的人也会对治愈者心存感激。整个旗舰上的成员顿时士气高涨，没用多少时间便清剿了海盗，搜刮完还有点价值的随身物品，将尸体丢进海里喂了鱼，将海盗船上值钱的东西搜刮干净，倒上点油，一把火点了个痛快。
在第一次与海盗的遭遇战后，船员们终于对岸上那些王国士兵与教职人员说过的故事深信不疑，陛下的指导者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不愧是纵横芙朵拉大陆杰出佣兵团团长杰拉尔特之子。他们都主动表示，希望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听从阁下的指挥。当然，不排除这些人是想在陛下的老师面前混个脸熟，好好表现，以后说不定还能被提到一下，得到重用之类。这些小心思船长能不知道吗，他自己也想啊。谁不想在数支政商船队里拔得头筹，骄傲地吹上个好几年呢？
在阿鲁比聂大陆的行程依旧顺利，船队几乎不采购什么奢侈品，比起其他同行试图用奇珍异宝来讨好大陆统一后贵族和国王陛下，格里尔船长仔细琢磨了一下趋势，选择购进芙朵拉本地产量甚少的一些原材料，这分别样的钻营似乎得到了伏拉鲁达利乌斯公爵罗德里古父子的注意，这才在帝弥托利面前提起这支目光独到的政商团队。
贝雷特前往之前拜托过的一家大农庄，收购改良后的萨拉德寒冰菜等等的一大批适合旧法嘉斯地域的种子，因为阿鲁比聂的气候比旧法嘉斯地区好不了多少，环境也接近，饶是这里一贯和平，农业技术领先不少，故而营销农作物给本地带来了财富。
大农庄的主人曾经委托托杰拉尔特佣兵团为自己农庄除害野兽和魔兽，认得贝雷特。上次贝雷特来拜访的时候，与贝雷特的父亲年龄差不多农庄主人还嗔怪地质问小子你好几年没来拜访我了是不是把大叔给忘了，啊你父亲过世的消息我听说的，什么你卷进了芙朵拉统一战争……有你的啊小子，以后局势稳定了我一定到那边开个新据点，到时候你可得罩着我哦。
对此贝雷特倒是求之不得，谦虚地感谢了对方的好意，至少这样自己不用经常往返大陆之间来为旧法嘉斯地域的农作物奔波。农庄主大叔倒也不客气，说来都来了，你身边还有几个杰拉尔特佣兵团的人吧，来来来，再帮我和我的同行们搞定一些新钻出来的魔兽，我们优惠卖给你一批新培育的高品阶种子，如果在芙朵拉种得好，新国王能赏识，我们就真的组队到那边投资开新农庄。
若是这些人能说到做到，价格公道合理，贝雷特很愿意在学级长面前美言几句。
预料中难免会遇到临时的委托，估计会花去几日的时间，贝雷特决定速战速决。
经历了在芙朵拉战争时期遇到的那些巨大魔兽，即便没有学生的支援，只要火焰纹章发动的概率稳定，加之佣兵团的恰当配合，单以自己掌握的魔法，就足够摆平那些让农庄主们头疼不已的魔兽。当魔兽倒下时，佣兵团、船员以及农庄主和他们的雇员都围绕着尸体欢欣鼓舞，激动到将没什么准备的贝雷特高高抛起，赞颂勇者的美名，与女神的庇佑。
农庄主们遵守诺言，以五折的价格提供了他们最近才培育的高质量新品种子。
唔哇，真的是新出炉的好东西耶~人类自己的努力也非常棒！
苏谛斯在无人可见的环境中漂浮在贝雷特的身侧，兴奋地像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与宿主一同观察并鉴定那些种子。
阿鲁比聂晨光麦？
吾可以预测，回去之后加诸吾之祝福，精心培育，能让眼下旧法嘉斯地域的主粮产量翻一番以上！
那挺好——听闻神祖的感慨，贝雷特放松且元气地微笑了，若是帝弥托利在侧，他一定会惊讶于老师露出这样不同于以往温柔笑容的表情，还会追问老师你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对于经历战乱时代的佣兵而言，贝雷特深知粮食安全对于人们生存的重要性，盗匪洗劫粮食，就会有无辜的人挨不过一个季，或者一个冬天。失去人作为基础，国家、教会，一切的政体和势力都将毫无意义。总不能惦记着神奇的库洛德能从帕迈拉变出一大批粮食来吧。
充足的粮食是民心的保证，带回这些高产的种子，精心呵护，待到来年丰收的时候，他一定要带自己的学级长去金色的原野上纵马奔驰，继而停下脚步，深入田间悉心查看，用那些丰收的麦穗为他编织一顶无比高贵的王冠，由衷期望听到收割麦子的农者心悦诚服地歌颂新王治世之贤明。
哦，对了，也必须挑选最饱满的金色麦穗献祭在赛罗司教会女神像的祭坛上，再呈之以晨光麦研磨的面粉所做的蜂蜜樱桃蛋糕作为对女神的无上感激。
哼，算汝还有良心，没把吾撇下。
女神感受着宿主的小心思，收回了要提醒他“汝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的小拳拳。
出于谨慎，考虑了海上各种状况，种子在购买搬回船上之后，收纳到了贝雷特个人的储物间里。这样，格里尔船长也好腾出船舱去塞阿鲁比聂产的一些矿石和其他东西。考虑到冬季回航的逆风状况以及船只重量对于航行的阻力，他们只象征性地塞了三分之一船舱，剩下的都塞进了贝雷特的储物间里，直到贝雷特说“储量够了”。
这个时候，全舰队的人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他们全力保证贝雷特本人必须安然无恙，毕竟他身系着极其重要的“使命”——杰出的、安全的搬运工。
“陛下的老师真是女神赐福之人……他装了大概有整整五艘大型盖伦帆船的货物量吧！”
“这样的角色哪个舰队不想挖！又能打又能装，保护好他，一趟来回赚翻了！”
“别瞎想了，陛下面前的红人是随便能挖得到的？唔……难怪以前杰拉尔特佣兵团的生意那么红火，原来是……”
随着日出日落，贝雷特在笔记本中的日历页上又画了一道叉。
船员们的感慨有一点不正确，那就是关于储物栏，这是苏谛斯的神识复苏后才得到的祝福。即便如此，父亲也不会在佣兵团时期让他表露这项能力，这是为了安全着想，一如在人前不要求贝雷特称呼自己为父亲一样，尽可能少的暴露父子关系，以免被敌人利用，遭到围攻。
随着父亲过世，贝雷特身边渐渐有了忠实的学生们的保护，他才揭幕了这项神的恩赐，并分享给学生们以行军作战的便利。
回航几乎没有碰到过海盗登船，即便有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的骷髅旗打算接近，在看清船只旗帜和船徽后，悻悻地扭头跑掉。
这趟和平且百无聊赖的归航旅程在接近达斯卡海峡时终于戛然而止。
船只所在的海平面下顿时掀起一阵剧烈的颠簸，一道黑影从海中跃起，直接掀翻了左侧翼的一艘僚舰，整艘船几乎被掀起距离海面五米高的程度，船员们惨叫着跌入海中，惊恐万状。
贝雷特目睹着海面下的怪物渐渐地露出半个头，延伸出数根巨大的触脚袭击船队，它的庞大程度远远超过了芙朵拉地面上那些盘踞一方的魔物，触脚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吸盘看得贝雷特差点当场呕吐，这比他上船以来数次想吐的晕船冲动强太多了。凭着意志力忍耐下来，他是记起平日在与杜笃的闲聊中，杜笃曾经提及达斯卡海峡附近有危险的生物，虽然往年所传来的噩耗并不算多，可一旦遇到这怪物因饥饿而觉醒袭击商船的话，它们的结局基本上就是全体覆灭。
“是海怪！我们遭遇了海怪！”船员已经惊惶失措，尽管每艘船都备了几位会魔法的术士，可是水平中等不说，在海怪所制造的颠簸中根本无力站稳施法，只能就近找绳子把自己绑在船身上任何能固定的地方。水手们虽然都有个几年十年的资历，可没有青狮学级学生们那个程度的武器战技，普通的刀剑砍在这头海怪触脚上不过是划破皮程度的挠痒痒。
这个时候无法吝惜天帝之剑的耐久度，幸好出发的时候已经维护到了最佳状态。飞舞的红蛇向一只触脚追击，将被卷走一位旗舰上水手长救下，顾不得接受道谢，贝雷特命令船长掌好舵盘，向僚舰接近，他必须将其他几条疑似章鱼的巨大海怪一一斩落。
遗产武器战技——霸天！
黑魔法——风刃！
海怪断了五条触脚，发出浑噩而古怪的尖叫，仓皇钻回水下，贝雷特最后一击只擦着海怪的头皮悻悻掠过，没有造成致命一击。
“巨大海怪被打跑了！”格里尔船长和他的船员们欢呼起来，几乎流下绝境重生的热泪，刚才的几分钟到十分钟内，他们似乎做了一场难得的噩梦，刚才的巨大海怪比起传说中漂流的幽灵船都要恐怖百倍！
周围的潮涌般的欢呼并不能平复贝雷特忐忑的心，他的思绪犹如此刻仍然波澜的海浪，尽管手中还紧握着天帝之剑，却知道下一次无法再使用战技，只好先收起来，换了一柄普通的钢剑，算着今日魔法使用的次数应该还足够撑下一阵……但愿。
小心！那家伙回来报复了！
小小的女神在他的心中发出尖锐的预警，扯得贝雷特那不会跳动的心脏一阵疼痛，甚至右手扯住了胸口来忍耐那种痛，肠胃一阵难受的翻卷，紧接着，他握紧手中的武器，声色俱厉地正告大家：“别高兴太早！那家伙马上就要回来了！”
船员们就近扯过绳子将自己绑在船只上，这是遇到巨浪时户外收帆必要的措施，否则被打下海就全完了。
贝雷特刚接过船长递过来的一截绳子，正准备往腰上捆，从水下沿着船舷探寻而上的一条触脚，在找到最危险目标之后径直冲袭过来，尽管贝雷特下意识防御，想要施放风刃魔法也来不及了，刹那之间，狡猾的海怪直接将他连带武器一起打下了海。
“贝雷特阁下——！！”格里尔船长的脸都青了，仿佛被打下海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事实也如此，没有了整艘舰队最强的战力，他们这些船员成为海怪的食粮不过是须臾之刻的事。可船长也没有勇气立刻跳下船去打捞陛下的老师，一是已经绑好了自己，二是海况非常不稳定，下去了自己不仅很难找到人，而且铁定不会有任何生还的机会。尽管海怪所造成的颠簸再来，他只能将桅杆附近最粗的麻绳从右侧船舷丢下去，寄望于贝雷特还有一丝求生的意识存在。
海怪似乎能读懂人类的求生欲，两条巨大的触脚卷上了旗舰的主桅杆，咔嚓一声，将主桅杆掰断，绣着船徽的船帆随着桅杆落进了海里，引发船员们新一轮的绝望。
……要死在这里了吗。
落入海中的数秒后，还来不及凭本能浮上水面，对他十分忌惮的海魔的触脚前端狠狠勒住了贝雷特的躯体，就算不能淹死这个危险的存在，也要勒到骨节粉碎，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有那么一瞬间，记忆点亮了加尔古·马库围攻战的那部分，自己被塔烈斯的攻击打下悬崖，似乎必死无疑。同时，庆幸着帝弥托利与任何一位青狮的学生不在这艘船上，不必遭遇与自己同样的劫难，亦不用为自己拼上好不容易保存到战后的宝贵性命。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战争，战斗，为天狼星献上祭品充裕了她的力量，异热同心的两个灵魂共享着这份新生的能力。神祖鼓励着宿主，汝不应向死亡有任何一丝妥协，点亮灵魂与纹章的星辰之光，只有这样，汝才能回去见他。
渐渐远离的海面仿佛出现了一束光，思念犹如灯塔在波澜中闪耀伫立。
帝弥托利一定还在布奇港的灯塔下傻傻地等待着，他的顽固除了自己无人可解。
撑着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贝雷特仰起头颅，闭上眼睛，呢喃出一句话：
“点亮深海吧，‘晨昏之星’。”
TBC